月下梦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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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全职】(Mobius合志)(双花篇)鸢尾花号·下

这里是之前放过的全职合志《Mobius》的双花下篇。

(我以为我已经放出来了结果发现记错了……满头冷汗,抱歉抱歉。

前情提示请戳链接:鸢尾花号·上

因为《Mobius》是个很有趣的合志,时间线索穿插在每个单篇里,所以仍然建议感兴趣的小伙伴们按着顺序看看这篇的上一篇:高乔-南柯(下) (或者搜mobius的tag可看全部文章)

当然还要加上正直的小广告:现货/全职/多cp/Mobius/多人合志

祝新年快乐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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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呀哎呀,久违了久违了!”楼冠宁使劲拍着老友的肩膀,“你去大洋彼岸,一去就是四年,我还和老孙打赌你不回来了。”  

“怎么说话的你,输惨了活该,我家产业在这边我干嘛不回来。”  

“你家在这边,回来了为什么还要住酒店。”  

“那房子四年没住得脏成什么样了,你说我怎么待客。我可是昨天晚上才到,刚来得及雇人去收拾,行李还没整理,一大早就约你们见面,如此情谊你居然嫌弃。”  

楼冠宁不理老友这一套:“分明你是想找我们炫耀这四年的见闻吧,找借口说得再动听我们也不信,是吧老孙?”  

“呵,钟少好久不见了。”  

“还是老孙厚道!”钟少权当没听见楼冠宁的讽刺,转而和孙哲平攀谈起来,“我听楼冠宁说,后来你去他家工厂干活了?待遇还不错?”  

“我挺满意。刚开始时有些困难,毕竟是没接触过的新工作,多亏小楼给了我足够的适应时间。”孙哲平笑着拍拍楼冠宁的肩,“出事故后,小楼还打算给我在比赛场那边找个相关的工作。不过跟飞空艇相关的,我只对驾驶感兴趣。不管是改做一名技师或是教练,都只能老实呆在幕后,太憋屈。不是我想要的,就干脆全部舍弃好了。”  

钟少举起酒杯向孙哲平致意:“行,你不后悔,我就放心了。不过啊,在楼冠宁那儿也不见得前途有多好,来我家企业待遇更好哦,要不要考虑一下?”  

对上损友,楼冠宁翻白眼就没停过:“挖墙脚好歹不要当面行吗!”  

孙哲平严肃了一下表情:“我很满意现状,不过对于钟少会给什么待遇,我也挺好奇的,若真的很优越也不是不能跳槽。”  

“老孙!”  

看到楼冠宁急得要哭了,钟少哈哈大笑:“好啊好啊,果然精神了,这才是孙哲平嘛!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都不适合你!四年前我临走设送行宴邀请你,你居然放我和楼冠宁鸽子。我当时挺纳闷,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,以为你当不成飞艇手就不愿见我,转念一想你应该不会一蹶不振。现在看来,果然早就振作了嘛。”  

孙哲平回敬了钟少一杯:“真抱歉,那天临时有急事。本打算之后跟你说明来着,但你第二天就出发了,没赶上送你。”  

“算了,不是什么大事。只是有点好奇,”钟少抿一口酒,挤眉弄眼地凑近孙哲平,“什么急事啊?比赴我的约都重要。会情人去啊?”  

“不要瞎掰,何时听说老孙有心上人了。”楼冠宁一本正经地反驳,但隐隐期待起什么爆点小新闻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。  

钟少会意地接话:“楼老板不要急于否定嘛,我一向看人很准的。再说了,你不晓得又不代表没这回事,孙先生有了梦中情人也没规定要给你报告啊。”  

“那你说有就真有了吗?谁不知道你满嘴跑火车,要老孙说,我才信。”  

孙哲平笑了笑,不揭穿两人的小心思,点头道:“要说梦中情人啊,这词用得还真对,我们可能确实是在梦中相见的。”  

一唱一和的两位原本是瞎胡闹,没想到居然猜中了,反而吓了一跳,张着嘴巴面面相觑,过了一会儿纷纷怪罪起来:“老孙你这隐藏得也太深了,谁都没听你聊过,不耿直啊,拿不拿我们当朋友了。”  

“我不是刻意隐藏啊,又没人问我,我怎么可能见谁就逮着跟谁说,多矫情啊。”  

“那阵子你深居简出的,我们都怕说错话惹你伤感,谁敢问那么多啊。”两人酒也不喝了雪茄也放下了,尖起耳朵预备把落下的份一次性补回来,“今天就让我哥俩好好问个够,孙先生也别藏着掖着你的风流韵事了。”  

孙哲平有一瞬间的恍神。他虽然大方地坦白了,却也没想到真的有一天要将那段往事重提。他坐在钟少下榻的酒店的休闲室里,面对熟悉的两个朋友,想起了那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因为他而哭鼻子的样子。  

“那是——四年前的事了。”  

孙哲平捧着酒杯回忆,杯子在指间转了三圈,片刻后他悠悠开口诉说:“我出事故一周后,偶遇了一个年轻记者,想采访我关于新时代新技术的看法。他是个乡下小记者,没写过这题材,我就带他去各处参观。包括小楼家工厂,那是我们去的第一个地方。”  

楼冠宁摸摸头:“我好像有这个印象,你说你带了个朋友一起去。”  

钟少一拍桌子:“那你见过老孙对象了?!”  

“我当时不在……”  

“楼冠宁你傻啊!”  

“我那时哪知道老孙说的他朋友是谁啊!”  

孙哲平好笑地制止二人抬杠:“我刚开始也没什么想法,就当他是个特别有趣的朋友。后来聊得多了,也越来越有好感。可惜,我刚告白,他就不见了。”他回想起那场烟花,和瞬间寂静的河岸,“他消失了。”  

“消失了?”  

“对。从此我再没遇见过他。我找了很久,连半句消息都没找到。我甚至向差分机中心递交了查询申请,工作人员帮我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记者里搜了个遍,连相似名字的都没搜到。”  

“记者吗?”钟少热情地拍胸脯,“新闻界我熟悉啊,你怎么不早叫我帮忙!”  

“我知道你熟悉,当时还考虑过请你介绍工作呢。可是他自己不愿意,后来你出国了,不好再麻烦你。”  

“现在麻烦我也不迟!叫什么名字?”  

孙哲平稍微一顿。他有好久、好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了。  

“张佳乐。”  

钟少皱着眉头抽完了一支雪茄,最终摇摇头:“没印象有叫这名字的记者妹子。”  

“咳咳。”孙哲平连连摆手,“男的,男的。”  

钟少吹一声口哨:“有你的。可是男的也没听过这名字。”  

“他要是出名的大记者,我自己也早就能找到了。”  

“那么我帮你向业内人士打听打听吧。具体来说,张记者是哪家报纸的?”  

“不知道。”  

“哪个乡镇的?”  

“不知道。”  

“老家在哪儿?家庭成员?生日?在哪家学校学习过?师从哪个前辈?”  

“不知道。”  

钟少差点把酒杯砸地上:“连这都不知道你们都在聊些什么!”  

“我交朋友不看身世,合得来就好了。”  

“确实是你的风格。”钟少无力地趴在桌上,“但让我找人,起码给点线索吧?”  

“他说他写过一个故事。”孙哲平想了想,简略复述了一遍异乡人和精灵的故事。他当时并没有把这个故事放在心上,张佳乐讲了,他就听了,像是他跟他讲的所有话。这几年来,他也没有回味过这个故事。但神奇地,此刻临时提起,他又能完整地复述出来。讲完,他又记起张佳乐的补充,于是强调了一句,“不是小说,是根据历史真事写的。”  

“管它是什么,我只关心你心上人的作品的出版信息。”  

“他说是连载,我猜大概没有出版吧。”而且我连结局都没听到。孙哲平突然有些怅然。  

张佳乐说下次见面就告诉他故事的结尾,可是下次他连话都没说完。那天的烟花带走了异乡人和精灵的故事,也带走了孙哲平和张佳乐的故事。什么时候,还能再续起来吗?再续一个什么样的结尾?  

“他那时混得并不好,恐怕也没有出版商愿意给他出书。就算出版了,我估计也没人有印象,毕竟是个连蒸汽飞空艇都没听说过的偏远乡下。”  

“连蒸汽飞空艇都没听说过?”钟少和楼冠宁满脸不敢置信,“不可能!就算乡下没有这些先进的机器,总应该听说过,何况他还是个记者!”  

孙哲平一愣。张佳乐讲的话他听了记了,全盘接受了,从没有深思过。这时猛地被提醒,一细想,才发觉他的言行有太多模糊不清的地方。  

坚持不接受请客,从饮料到吃饭一律拒绝,照相不干,想“借给”他一套衣服也不干;关系再熟悉,也要小心翼翼地隔开微妙的距离;明明都是沿着街边跑,自己的外套湿透了,他却连水汽都没沾;从不提前发电报,告诫多少遍都屡教不改;每次都匆忙离开,说是朋友有约,但平时从来没聊过朋友的事;还有那身不入时的穿着打扮,对很多技术的茫然无知,以及最后突然的消失——  

“真像一场梦啊。”孙哲平笑笑,“算了,你们不用帮我找了,也许哪天我们又忽然遇见了呢。若是再也遇不见,烟花易散,就留他做我一人的回忆也好。”  

钟楼二人互看一眼,明白孙哲平说定的东西就不会改主意,于是转移话题,聊起钟少这四年的见闻。大洋彼岸的新工业之蓬勃发达,让两人连连赞叹,但说起近来空气中弥漫着战争的火药味,几人又是连连叹气。不过钟少是个乐观的人,他相信这种情势恰好蕴藏着机遇,这次回来就是要和楼冠宁谈一个新项目。  

三人从上午直聊到下午茶吃完,两个老板要开始正经谈项目了,孙哲平才意犹未尽地和朋友道别。他随意地拎着外套,往公寓方向慢慢溜达,脑中响起张佳乐哼过的小调。孙哲平笑着摇摇头,跟着哼起来。圆滚滚的运输型飞艇从头顶上空缓缓滑过,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。不可多得的晴天啊,孙哲平仰头看了一眼,飞艇表面反射的阳光照亮了悬挂的广告:“机械义肢——残疾人士的新时代福音”。  

孙哲平突然驻足,愣愣地望着那条广告,即使被阳光闪到了眼睛也没有眨一下,直到飞艇快飞走了才回过神。他赶忙记下预约用的电报地址,返身飞奔回酒店,随便抓了一个服务生就问:“你们可以帮忙发电报吗!”  

服务生吓得一愣:“可、可以,先生!”  

发完电报,回到公寓,孙哲平稍微冷静下来。他坐在床上,望着窗台上养在花盆里的玫瑰。那是他从花园里移栽来的一株,每年都为他绽放。然而花园已经因为久疏打理而荒芜了,干枯的藤蔓空荡荡地攀在墙外。他想起房东太太还在世时常常浇灌花园的身影,又想起他曾坐在窗台前考虑带张佳乐去哪里参观。  

孙哲平整了整衣服,匆匆下楼,拦了一辆出租马车,直奔广告上标注的联系地址。  

大不了就是因为没预约被对方赶出门嘛!比起能看到两人曾经的心愿终于实现,吃闭门羹算得了什么!  

幸运的是,当马车七绕八绕总算找到了小巷中的地址后,孙哲平揉着坐疼了的屁股敲响门,迎来的不是谢绝,而是热情的接待。屋主是个青年人,戴着副黄铜边的眼镜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衣服上却有好几块补丁。他自我介绍叫肖时钦,是机械义肢的发明者,也是这家小型工作室唯一的工作人员。  

他带孙哲平来到存放样品的仓库,向他讲解机械义肢的操作方式。担心客人听不懂技术层面的解释,他还特意穿戴上其中一个样品。“孙先生请看,只要我的手指这样微微一弯,这道力度就会由齿轮逐层放大,传导至机械手臂的手指,做出完整的抓取动作。说实话,要是您整条手臂都没有了,我反而达不到您的要求。因为要解析人类的神经信号并且用机械实践出来,技术要求太高了,只能交给未来的科学家了。但是像您这样四肢健全,仅仅是无法灵活反应的情况,我这款产品就正好适合。”  

“有意思。”孙哲平看得兴致盎然,但是心里却有丝疑惑,“如果真像你宣传的这么好使,为什么你这里无人问津?请原谅我问得唐突,我看到你的广告上标注需要事先预约,我也做好了你无暇接待的心理准备,可是却连一个客人都没见到。”  

“电报预约不是很流行吗?我看到有名气的大公司宣传新产品时都附上这么一条说明,于是模仿着写了。但广告投放了五天,您是第一个客人。”肖时钦苦笑道,“要说原因嘛,您瞧我这工作室——”孙哲平随肖时钦的手势环顾四周。屋内收拾得很干净,一样样零件工具都摆放得井井有条,但依然掩盖不了从屋顶墙面到家具用品的破旧气息。肖时钦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磨痕累累的工具,“就说这扳手,把都断了,也得粘上继续用。”肖时钦掂了掂扳手,再轻轻放回工具箱里。孙哲平注意到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围裙和袖套都皱巴巴的,满是油渍,想必今天肖时钦这身补丁打补丁的衣服,已经是他为了接待客人而换上的最好的一套了。  

肖时钦继续解释:“最初我研发成功时,有几个客人来访问过,但一见到我这陈旧的设施和破破烂烂的环境就都走了。后来终于有家大企业想买走我的技术,但是附带了前提条件:发明者必须署名他们公司自己的科研人员。”  

孙哲平和楼冠宁打交道多了,听说过不少业内的事迹,略一想便明白了肖时钦的处境。近年来政府愈发重视科学发明,对工厂也常常给予大力补贴。但总有些发明家和肖时钦类似,既没资金也没合作者,难得有企业感兴趣,却嫌弃穷困潦倒的发明家没名气,为了更好地宣传,不如把技术买来再包装自家的“科学家”。于是本身并无建树的“科学家”的名声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,真正做出发明的人却只能得到零头。楼冠宁多次发牢骚批判这种扰乱市场的做法,然而每个月都有被现实逼迫无奈,以至于和各家企业签下此类契约的发明者。孙哲平看向肖时钦:“你没有卖你的技术?”  

“我一气之下狠狠地回绝了他们,砸了所有积蓄给广告商,请他们为我做一周广告。我才不信我已经走投无路了。”  

孙哲平大笑:“你这人,面上看起来谨慎得很,做事倒是够绝的。”  

肖时钦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:“嗯,毕竟是我坚持了很多年的事业,总算熬出了成果,为了点钱就划到毫不相干的人名下,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。我相信机械义肢只要做好了就一定会有市场。不管是因为事故、战争受伤的人,或是天生有缺陷的人,肯定都能从中获益。我希望能帮助更多真正有需要的人,我的第一目的不是为了赚钱。”他顿了顿,挠挠脸颊,“当然有钱更好。”  

“我欣赏你的坦率。”孙哲平直爽地夸奖对方,“不过你为什么要坚持开发机械义肢呢?像你这么有才华的发明家,去研究更热门的产品也未尝不可。就我所了解,机械义肢至今都没有企业选择研发。”  

“以前的科学家没有研发,是因为当时的工业水平还无法制造精细零件。而在差分机都可以实现的当代,零件问题足可以解决了。”  

“技术可以支持,不代表一定要开发出来。”  

“这要从我小时候讲起了。我老爹是学校的先生,热爱收集各类报刊,我从识字起就有事没事去他的书柜翻看。有个记者的文章我特别喜欢,他写了不少科普类的专刊,算是我的启蒙读物吧。那记者曾多次提起机械义肢,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这项发明。我读了那文章,灵光一现——没有人发明过,不正好意味着是个我可以为之付出的空白领域吗?自那之后,我的心中就被种下了这个想法。”  

后面几句话,孙哲平几乎没有听进去。他的心里像是有十架飞空艇掠过,震得舌尖都发颤:“那个记者,叫什么?”  

“唔……好几十年前的事了,叫什么来着?”  

孙哲平眉头一皱:“好几十年前?”  

“对啊,我小时候看的嘛。您有兴趣?我记得我从老家拿了几份他的文章过来,应该就放在仓库里。等我找找。”肖时钦弯腰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柳条箱,打开后翻找起来,“他大概比我们大五十岁吧。我小时候看到的都是他的旧文章,他本人在我出生前就去大洋彼岸发展了,国内的报纸再也没刊登过他的文章。他在离开之前挺有名的,拿过好多奖,但毕竟时间久了,非业内人士估计都没听说过他吧。要不是我看到老爹的报刊收集,也不会知道他。不晓得现在他如何了,若是还健在,恐怕也因为岁数原因早就停笔不写了吧。”肖时钦终于从厚厚的书信堆里抽出一叠包好的报纸,拿到工作桌上摊开,“找到了!啊,想起来了,没错是他,‘张佳乐’。”  

张佳乐。  

孙哲平在心里默念了一遍。  

没错是他,张佳乐。  


1807年9月17日  

——近来坊间流行一股辩论思潮,我们可在酒馆里、车站上、甚至街头巷尾听到。那即是:科学技术究竟会否为人类社会带来利益。  

生于此世的人都了解,自从二十二年前蒸汽机改良后,新技术和新产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,我们的生活也因此有了前人所无法想象的变化。例如上个月,世界上第一艘蒸汽驱动的船舶下水试航了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伟大的进步。然而正在人类即将迈入崭新世界的重要关头,竟有人提出反论,认为科技发展终将害了人类自身。  

对于此种怀疑,我坦言无法理解。  

各位回想,在我们父辈的时代,不少人家只能勉强凑够一套可以参加集会的服装。更遑论有如眼下般丰富而华美的织物装点您家的餐桌。而依如今的速度发展下去,在不远的未来,即使一名普通的工人都能拥有很多套不同款式的礼服。  

那些曾经被我们的祖辈视为魔法的事物,也可通过科学来实现。让我们天马行空地想象一下,如果有哪位科学家愿意发明一种机械制成的手臂,主人下达一项指令,这个手臂就会完成主人预想的动作(就像传说里会自行走路的人偶一样)。如此一来,那些有残疾的人就可以重新体会到健全的生活,岂不是美事一件?又怎能说科技会危害人呢——  


肖时钦见孙哲平读完了,解释道:“说实话,这文写得略幼稚,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涉足科技行业时撰写的。但是对于小时候的我而言,初次读到它的那一刻,就像眼前打开了一扇华丽丽的窗,窗外阳光明媚,不禁对未来充满了期待。”  

“确实略幼稚,过于理想化了,估计一发表就遭人批了吧。”孙哲平的嘴角忍不住上翘,“但是挺有趣的。”  

“难得孙先生和我意趣相投。这叠旧报纸,是我收藏的张佳乐的文章,若孙先生不嫌弃,我可以送你。”见孙哲平露出惊喜的表情,肖时钦推推眼镜,笑得狡黠,“前提是,希望您能照顾下我的生意。”  

“哈哈哈,好一笔交易,搞技术的心都脏啊!你的产品我自然相当感兴趣,不过今天已经晚了,肖先生肯定也需要准备时间,在下次详谈之前,你介意先借我几份吗?拜托了。”  

肖时钦当然不会拒绝。两人约定好下次见面细谈的时间后,孙哲平便拿了几份借来的报纸告辞,叫了辆马车直奔钟少下榻的酒店,迫不及待地把文章展示给钟少。钟少瞪着文章发表日期一副活见鬼的表情,脸色变了几变,到底还是收下报纸,答应明天就去咨询他认识的业内人士。  

“先说好,这事儿太扯了,我可不保证能帮你查到什么啊!”给自己打好退路的钟少撂下话,孙哲平连连应好,不管能否查到都会送一瓶红酒以作谢礼。  

连钟少自己都没料到,第二天,他一把报纸交给他干出版的朋友,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。  

“这叫‘张佳乐’的在业内挺有名,如果你之前申请差分机查询时,把查询范围扩大到世纪初就大功告成了。”钟少把得到的资料交给孙哲平,“跟那个发明家的说法一致,‘张佳乐’早在五十四年前就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。最初他致力于写科普文,迅速赢得名气后,也常常被邀请在报纸上写科技专栏的评论文章。四年后,他移居到大洋彼岸定居发展。不巧,他去了后一年,就爆发了第二次独立战争,大洋两端之间的信息交流从此被严加管控,这边的报刊上很少能再看见他的名字了。”  

他现在依然在大洋彼岸,听说早已停笔在家养老了,最后钟少总结道。他大约已做好了心理建设,比前一日淡定了许多,旁听的楼冠宁却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,转向孙哲平求助:“老孙,我听不懂了。你给我解释解释,到底是怎么回事?如果我耳朵没出问题,这人出生时甭说蒸汽飞空艇了,连改良蒸汽机都没投入使用呢,你又是怎么遇到的?”  

“要是我能解释,我还用无头苍蝇似的瞎找四年吗?”孙哲平翻看着资料,关于张佳乐的谜团仿佛被揭开了一个小角,却发现背后藏着更深的疑惑,“但是我小时候也想象不到我长大后会当上飞空艇驾驶员,我四年前也没想到真有人发明出了机械义肢。这世上很多事情,你即使暂时无法理解,也不能因此而止步。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管别人信不信,总之先赌一把。”  

楼冠宁和钟少对视一眼,后者耸耸肩:“好吧,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。我再去帮你问问我在大洋那边的朋友,有没有这人现在的消息。”  

“多谢多谢。”孙哲平帮钟少添一杯酒,“有没有我能做的事?”  

“你?”钟少翻个白眼给他,“你给我去和那个发明家谈妥,治好你的手!”  


1809年3月21日  

——应邀为今年的皇家科技协会年末会刊撰稿,倍感荣幸。  

记得我两年前初次涉猎科技主题时,被很多人嘲笑不懂行。当时年轻气盛得很,为此耿耿于怀了好一阵子,消沉得差点放弃。好在后来鼓起勇气继续发奋,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向,期间更是得到了不少为人亲切、知识渊博的专家们的不吝指教,特此向他们表达我衷心的感谢。  

回首当年的文章,以为科技发明就像法师简简单单念句咒语就能呼风唤雨一样,天真得连我自己都发笑。然而我所持的信念不曾改变,我仍然会全力支持科技发展。  

短短两年间,这世间所涌现出的发明就比之前十年内的总和还多。若要我一一列举,恐怕写满手中这整本刊物都不够。看看那城郊鳞次栉比耸立的烟囱,听听那纺纱机演奏出的整齐划一的乐章,再瞧瞧我们身上日渐时尚的衣着,我相信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科技发展带来的切实好处。  

也许再过两年,我重看今天的这篇文章,又会再次感叹自己不够成熟。同时我也明白,这也恰恰证明了我在进步。而且,如同我们自身在进步,科技也在进步。让我们乘着新世纪之初的科技之风,携手共进——  


“嘿,小肖,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,先听哪个?”  

肖时钦把孙哲平迎进屋,笑道:“孙先生一来就有好事,果然我的报纸没白送你。就让我被惊喜淹没吧!”  

“好消息是,我把你的方案给我老板过目了。他的技术团队评价说可行性很高,如果能成功投入市场,前景肯定是有的。所以,他同意与你合作,为你投入资金,给你配备助手,并且确保不会剥夺你作为开发者的荣誉。”  

“这真是、真是!”肖时钦没想到孙哲平带来的惊喜如此巨大,激动得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,“哎呀实在是,太好了!”他搓着手在狭小的工作室里转了好几圈,瞥见孙哲平得意洋洋等着他的样子,恍然想起还有下文,“更好的消息是什么?”  

“我家老板那可是大企业家。大投资,当然少不了大力宣传。为了提高关注度,”孙哲平指指自己,“我,来做你的第一个客户。我跟你讲过我原来的职业,要是我成功装上你的机械义肢,完全可以炒成一个大话题。”  

肖时钦却犹豫了:“但是这不太厚道吧。拿你当噱头,我于心不忍。”  

“没关系,和记者打交道,我经验多得很。”孙哲平回答得潇洒,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神色,“何况,我怎么谢你都不够。”  

“你指义肢的事?不用谢啊,我们是共赢的。”  

“也不全是为了义肢。”孙哲平看了眼肖时钦疑惑的表情,眨眨眼,“如果你真过意不去,就再送我几份报纸呗。”  


1811年10月6日  

——虽说获奖者在发表感言时应该按惯例谦虚一下,我仍是无法忍住内心的喜悦。并非因为这头衔能为我赢得多少利益,我更看重的是它对我的肯定,证明我应该继续走下去。  

若要评价我自身的个性,我坦言是有一些悲观主义的。这世上总在不停发生大大小小让人沮丧的事情,我们的勇气遭受了一次次的打击。就以昨天的新闻为例,耗时一年半修建的大坝损毁了,整座城市的居民都灰心不已。我的同行中有人哭诉道,就算人类发明了再多机器又能如何呢,还不是抵挡不住洪水泛滥。  

我承认,单论大坝这件事,科技失败了。但我们就要举手投降了吗?我们就要如此简单地放弃未来也许会出现的、用更先进的技术构筑的、更加壮观而坚固的大坝吗?遇到再多次的失败,也要不停步地往前走,朝未知探索,相信人类进步的潜力——这些信念,不正是令我们自豪的,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吗?  

三周后——部分朋友应该已经得知了——我将启程前去大洋彼岸。其实四年前,就有人建议我去那边发展。我想,是接受这份建议的时候了。那里是一片充满更多未知的挑战与机遇的土地,也许我能更清晰地看到科技的进步对社会的影响。在这之后,我们——  


“怎么样怎么样?成功了吗?”  

一群人眼巴巴地候在工作室外,听到门开的声响,立马团团围了上去,把肖时钦吓了一跳,哭笑不得地说:“这什么阵势,又不是待产室……”  

孙哲平在他身后走出房门,咳咳嗓子,把众人的注意都聚过来后,举高被金属机关覆盖的左手。众人屏息凝神,只见机械手慢慢地、却是很准确地,做出了“没问题”的手势。  

“噢噢噢——”楼冠宁和钟少扑上来,一左一右揽住孙哲平的肩膀,“成功了!成功了!!!”  

肖时钦大大地松了口气,摘下围裙:“毕竟是机械义肢,肯定不如自己本身的手臂好使。孙先生还需要多练习如何控制肌肉,保证机关能够正确感应。”  

“总之是能用了。”孙哲平控制机械手指伸屈,开玩笑地问楼冠宁,“老板,等我练练后,可不可以再回比赛场试一把?”  

“我能说不吗?你早就打这个主意了不是吗?”楼冠宁捶他一拳,然后和钟少交换了个眼神,“等你练好了,我们有个更大的计划要交给你。”  

“哦?什么计划?”  

“你会喜欢的,先答应就是了。一会儿还有东西给你看呢。”  

孙哲平更好奇了:“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啊?”  

“啰嗦个什么劲,我和小楼会害你吗?”钟少把孙哲平一路推到门厅,“现在,先给我好好完成你的宣传工作,门外这帮记者都等了大半天了。”  


1814年8月2日  

——上周发生的工厂锅炉爆炸事件让我很痛心。令我更加痛心的是,我看到抨击科技发展的言论再次在社会上流行起来。  

我从大洋彼岸移居来此处后的第二年,战争就爆发了,直到去年才终于结束。在这近三年时间内,我亲眼目睹了新技术的巨大破坏力。真是讽刺啊,为了造福他人而苦心孤诣十数年才发明的技术,在短短几年内便纷纷迅速投入夺走他人性命的沙场。  

此情此景,不由得让人困扰:如果不曾有这些新技术,人类仍旧使用着古代的简陋武器,战争会如何发展?是会降低它的破坏力,还是反而延长时间,到头来让更多人受苦受难?  

我一向支持科技发展,对我的批评之声因此从来没有停息。其实我年轻时也迷茫过,同现在的你们一样。我试图找到一条适合科学发展的路,沿途没有流血、没有伤害,每样发明都能为世界带来好处。然而相当遗憾,直至今日,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。  

但是,我们要因为一件事可能导致的坏结果,而扼杀它可能会带来的好结果吗?  

当年我迷茫的时候,有个人对我说了这句话。它对我影响颇深,在此,我将这句话转送给你们。  

以历史的眼光看待,时代洪流必定会滚滚向前,推动更多的技术发明出现,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它的行进。在它面前,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。那么,如果无法阻挡,我希望我能尽一份小小的力,鼓励科学技术带领人类朝好的方向发展下去。  

看到这里,我想,肯定又有人开始在心里酝酿反驳的话语了吧。我——  


“这是?”孙哲平抬起头,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钟少,后者自从把这份报纸交给孙哲平,就老神在在地头靠在沙发背上抽起了雪茄。孙哲平又催了一遍,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你家记者移居之后,在大洋那边发表的文章。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份哦。如何?厉害吧?快夸我。”  

“厉害厉害,不愧是钟总。”孙哲平鼓掌,“后续呢?你们要展示给我的肯定不止这一张旧报纸吧?”  

楼冠宁双手相握放在桌上,如同正式谈判一般:“我和钟少的公司有个合作研发项目,目标是一款新型飞空艇。”他顿一顿,加重了口气,“是具有越洋能力的飞空艇。”  

“很不错。”孙哲平挑眉,有点不明所以,“然后?”  

“现在第一架飞空艇已经制造完毕,正在调试阶段。”楼冠宁直视孙哲平的双眼,深吸一口气,“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适应机械手臂,并且能够完成规定操作动作的话,我们就指派你作为第一个驾驶员,挑战越洋任务。”  

“而且,我不仅仅找到一张陈旧的报纸,我还查到了那位记者先生的现居地。”钟少接着说,“你要是成功飞过去了,小楼就批你几天假,让你顺道去看看他。”  

楼冠宁点点头:“风险很大。这是世上第一架越洋飞空艇,是大洋两岸最尖端技术的结晶,飞行距离大大超出现有的飞空艇数倍。如果成功了,咱们全都名垂青史,但失败的可能性也很大。再加上你的机械手臂是否足够可靠,你能否长时间维持精准操作,都很难讲。总之,这是一场大赔率的赌博。”  

“我们的话说在这儿了,你可以选择接受,或者不接受。”  

“那么,孙哲平,你愿意赌一把吗?”  

楼冠宁抿了抿唇,钟少也坐直了身体。他们观察着孙哲平的表情,等待他慎重地思考。而孙哲平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,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,回答得字正腔圆。  

“我做成功给你们看。”  


接下来的一个月,孙哲平把自己全身心丢进了训练里面。直到预定起航的前一天,他才得空回了趟公寓。他把房间重新收拾了一遍,给窗前的玫瑰浇了水。肖时钦和钟少送他的报纸被折好收进一个信封里,放进外套的内袋里。最后,以防万一不能再回来,他又写了份遗嘱,凝视片刻后,放在桌上。  

打点完毕,孙哲平拎着小行李包下楼,路过会客厅,正好遇见房东窝在沙发上喷吐着烟圈。房东招呼孙哲平坐下,递给他一支烟:“好一阵子没见你了。这又是急着要去哪儿啊?”  

孙哲平点燃烟,笑笑:“我从来都不着急的。”  

“有哦,我的印象里见过的。”房东回忆了一会儿,“就是几年前,有阵子,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年轻人好多次跑来找你。最后那次他很久没来,你就急了,天天追着我问有没有收到什么电报。那时我太太还私下里跟我说,孙先生这样子啊,挺难得见的,他平时看起来挺稳重的样子,但果然还是年轻人啊,哈哈。”房东说着,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,“啊呀,那时候我太太还在世呢。”  

孙哲平想起两年前过世的那位女士,她葬礼的那天微风和煦。“抱歉。”  

“没事。”房东摆摆手,“现在也好,有孙先生在,愿意抽空陪我聊天,免得我这个老人家闲得寂寞。”  

“您年龄也不大啊。”  

“哈哈,是啊。我年纪不大,我太太也不大,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。哎,不好意思,跟你唠叨这个。来,说说你的事,那后来再也没见过你那朋友了,他现在怎样了?”  

“他现在是真正的老人家啦。”孙哲平试着想象了一下当年的小记者变老的样子,被自己逗笑了,“我正要飞过整个大洋去见他。”  

房东咂巴咂巴烟嘴,没多问什么,只说了句恭喜:“老人家的话,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。能陪伴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,否则之后就只剩一个人了哟。”  

“那您呢?”孙哲平问他,“打算以后几十年怎么过?一个人吗?”  

房东吐了个烟圈。他太太还在时,总是舍不得给他买雪茄。他常常借口孙先生要抽,哄着太太去多买几支,然后再拉着孙哲平陪他边吐烟圈边谈天说地。唔,似乎孙哲平急着问电报那时,也是这个场景呢。  

“该怎么过就怎么过,一个人就一个人吧。刚才我那番话,听着像是抱怨,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怨过她。只是,偶尔晚上独自回到卧房,点亮蜡烛,看那孤零零的火苗,照着我这个孤零零的老家伙,有点寂寞罢了。但一想到以前一起的时光啊,又觉得,和她一起的每一年每一天,都值我好几年。”  

雪茄燃尽,房东扔掉烟头,问孙哲平:“你呢,你认为值得吗?”  

“那还用说吗?”孙哲平桀骜地笑,“我何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?”  


天空清澈如洗,似乎连它也在期待着人类将要创造的壮举,营造出这样的好条件。  

孙哲平再理了一遍飞行夹克,然后系紧安全带,戴上防风镜。透过舷窗,他看到迎风飘扬的彩旗,红底金线绣着“鸢尾花号”——这架飞空艇的名字。

站在起飞坪上紧张地等待的有楼冠宁、有钟少、有肖时钦,还有一大群项目组的专家、工厂的同事、各大报刊的记者、市政府的代表。他甚至还看到了以前的追随者们,挥舞着手帕,如同四年前在赛场上那样呼喊他的名字。  

孙哲平抬起握成拳的右手,送到嘴边,吹了一口气,然后放回操作盘。与此同时,机械左手早已覆上操纵杆。他似乎能感受到齿轮转动时的微颤,金属手指握紧了操纵杆,再瞬间拉下。飞空艇腾空而起,那片原以为永别了的天空,再次张开怀抱迎接了他。


你认为值得吗?  

值得,怎么不值得。  

看啊,张佳乐,你曾期盼过的、祝福过的,实现了。  

就算风险再大,我也要赌这一把。我一定要成功,我要将这件事告诉你,不管你是二十岁,还是八十岁。你会高兴听到的,我知道。  


翘首等候在大洋彼岸的人群,终于捕捉到了出现在远空的小黑点,霎时就沸腾了。孙哲平顺利从驾驶舱走出来时,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差点把他掀回去。他在飞空艇前站定,接过献上来的鲜花,用机械左手握住高高举起。这幅场景被摄影师照下来,作为历史的重要记录,一直地留存了下去。  

“孙先生,”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孙哲平的记者们被告知只剩最后一个提问名额,于是选择了一个总结性的问题,“您此番壮举肯定少不了他人的支持吧,要不要借此机会对他们表示感谢呢?”  

“我要感谢每一个为了这个项目付出辛劳的人。特别是我的两位老板朋友,感谢他们多年的支持和信任,还有研发这个机械义肢的发明家。以及,一位记者。”孙哲平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,那上面记载着一串地址,钟少为它问遍了在大洋这边结识的所有人,“他住在这里,我现在要去见他。没有他,就没有机械义肢,也不会有今天站在这里的我。”  


那是一栋坐落在城郊的二层木质小楼,红色的窗框被纯白的墙壁衬托得甚是亮眼。房前房后都拥有漂亮的小花园,鲜花开得正盛。一个年轻人正弯腰在浇花,看见孙哲平走来便放下水壶,推开木栅栏来到外面。  

“先生您好,请问您贵姓?”  

“免贵姓孙。”孙哲平掏出一张名片,“孙哲平。”  

“啊!”听到访客的名字,年轻人一声惊呼,“您就是飞越大洋的第一人!”  

“你知道我?”  

“我们这行的,消息必须得灵通啊。何况您的名字应该都传遍整片大陆了吧。”年轻人有点腼腆地挠头,孙哲平看着他,感觉好像看到了几分张佳乐和他初次见面时的模样。  

“你也是记者?那么你应该认识张佳乐了。我听说他住在这儿,请问他在吗?”  

“您说张老师?他这几年确实住这里。对了,我姓邹,叫邹远,是张老师的关门弟子,您叫我小邹就行。”年轻人跟孙哲平握手,完了却遗憾地对他说,“可惜您白跑这一趟,张老师不在这儿了。”  

孙哲平心里咯噔一下:“他……他不在了?!”  

邹远见他脸色瞬间刷白,知道是误会了,连忙纠正道:“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说清楚!张老师还健在,只是回国去了!”  

见到孙哲平脸上恢复血色,却不知该摆什么表情的样子,邹远也有几分为难:“真是不巧了,他上个月才出发,估计明天就能抵达首都了吧。没想到老师在家休养多年,还会有客人远道而来拜访,没能提前准备,让您失望了。”  

“是我没有提前知会你们的错。”孙哲平随口应答,话说完却有些恍惚。相似的话,曾经张佳乐好像也说过,为了没有事先给他发电报而道歉——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从来不发电报了。他明白了张佳乐所有奇奇怪怪的言行,在隔了五十四年的时光之后。  

“你张老师还能越洋旅行,看来身体还好?有八十岁了吧?”  

“八十一了。但是他的身体状况,唉,说到这个我也是够无奈的。我一直劝他不要回国。我说,毕竟岁数摆在这,您这身子骨也不见得有多硬朗,请别折腾了。现在局势又不稳定,您就安心在家里悠闲过日子好了。他偏不听,一定要走。”  

“他这么坚持?”  

“是啊,老师看上去很随和,但是骨子里倔得很。不知道您是否了解,老师一向支持北方进步人士,得罪了不少南方的反对派,那些家伙因此时常派人来骚扰。七八年前,有一次老师听说国内举办了什么飞艇比赛,兴高采烈地说一定要回去看看。可是没料到竟然被反对派的人盯上了,诬陷老师是间谍,不能放他回国,还雇了打手来恐吓他。后来政府自然没有放行,老师也迫不得已隐居到这个乡下之地。那些可恶的反对派,老师那么大岁数了都不放过,太过分了。”  

说到老师的遭遇,邹远不禁义愤填膺,话都变多了:“这几年临战的气氛越来越浓烈,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南北两方就会打起来了。可是老师反而更坚持了,说正因为年岁越长身体每况愈下,才一定要回去看一眼。又说战争马上爆发,反对派那帮人总算没精力管他了,此时不走更待何时。说到这份上,我们实在拦不住,只好让他去了。算是最后了他一个心愿吧。”  

“这些年他过得真不容易。”孙哲平感慨道,“他从前就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。”  

邹远听着蹊跷,上下打量孙哲平一番,神色露出几分怀疑:“孙先生您是第一次来大洋这边,张老师是几十年都没回国,您怎么会知道张老师从前是怎样的人?恕我直言,您突然拜访却没通知,我还不知道您找老师做什么。”  

“说来话长,也许你不信。”孙哲平琢磨了一下,选择告诉他实情,“我和你老师是在他出国前认识的。那是四年前,我二十六岁,他二十七岁。”  

邹远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,八成是把来者当作骗子或者疯子了,噔噔噔连退几步,正要扭头奔回屋里躲起来,忽然瞥见孙哲平左手的机械义肢,顿时愣了一愣。待他再看向孙哲平时,脸上换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,眼中闪烁着奇妙的神采。  

“我懂了。”说着,他不顾孙哲平的疑惑,匆匆拉住他的手腕,把他往房子里带,“我不多说,请您自己来看。”  

孙哲平跟着邹远上到二楼,进了一间小屋。屋里临窗处放了一张桌子,桌子上铺着优雅的织花桌布,上面堆满了书籍纸张。想必这间房便是师生二人的工作室。孙哲平走到桌前,眼尖地发现了一本书。  

“这个故事我听过。”孙哲平不禁拿起书,翻到最后几页——元老院被推翻,异乡人终于踏上回乡的路,身旁陪伴他的是那位精灵,“今天终于知道结局了。”  

“老师说这个故事是他很早很早以前写的,现在把手稿整理成册,仅仅是为了纪念,并不打算出版。”邹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但是我很喜欢。相比于记者,我以后更想成为一名小说家,写出像这样有趣的故事。”  

“哦?你跟你老师当年的志向反着来吗?”  

“老师一开始听我这么说时挺惊讶的,不过马上又表示支持我的决定。他说,时代在不停变化,当年的传奇小说没落了,当下的科幻小说兴起了。如果把我经常幻想的环游世界旅行啊,神秘的潜水艇啊,登上月球啊,这些故事描写出来,说不定会很受欢迎。”  

孙哲平赞同地点点头:“没错。没有人规定学生必须和老师走一样的路,你若有自己的风格,就应该找一个更适合的职业。人的志向嘛,要百花齐放才好。”  

“谢谢。”邹远笑弯了双眼,“果然是您。”  

“什么?”  

邹远从桌上拿起一叠装订好的稿纸,珍重地递给孙哲平,“您看看这本。”  

“这是……”  

“这是老师的回忆录初稿。他没有精力亲笔写下,就口授给我,我来记录、整理。因为他没有交代如何处理,我本打算由我来保管它,直到合适的时候再出版。但我现在遇到了您,我决定将它转交给您。”邹远真诚地望着孙哲平,“您是更适合保管它的人,老师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。”  

孙哲平将稿纸拿在手中,轻轻抚摸过它的封皮,这位传奇记者在上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写下了浓缩他一生回忆的标题:《百花缭乱》。  

孙哲平谢过邹远,将手稿收进夹克的内袋里,然后问他:“你知道他回国后打算去哪里吗?”  

“老师没有告诉我。”  

“好吧,那我就自己去找他。”  

“您要回国了吗?我送送您。”  

“不用送了,我马上走。事不宜迟,老人家的话,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,能陪伴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。”孙哲平笑了笑,走出几步又回头叫住邹远,“对了,我刚才读的那个故事————你老师年轻时写的那篇,并不是纯粹的小说,而是根据历史事件改编的。你想写小说的话,也可以参考这个方法。比如说,你老师和我的这段故事,要是当新闻报道出去,八成没人信,但却是一个绝佳的小说素材。”  

年轻的学生眨眨眼,反应过来:“您是说!您愿意让我来写你们的故事?!真真真的可以吗?”  

“交给你,我放心。把我们写帅一些就好。”  

邹远激动得脸庞通红,向孙哲平深深鞠了一躬:“我会努力的,非常感谢您!”  

“好了,我现在要去揭开这个故事的结局了。”  

“祝愿您将得到完美的结局。”  

“那是自然。”孙哲平笑得自信满满,“我和他虽然经常倒霉,但是在一起的话就很走运。”  


——最近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身体大不如前。眼花手软,站不多一会儿腿就打颤,有时连脑子也转不动了。唉,不服老不行啊。想想也是,我都八十一岁了。也许未来有一天,人活到一百都不成问题,不过我是看不到那天啦。  

这年头有多少人能活过六十岁的呢?想来我也该知足了。从二十岁迷上历史传奇为起点,直至转战科普写作、专栏评论、出版个人著作,最后能够开讲座、当教授、带学生。虽然没能完全实现我最初踏入社会时的所有设想,但很多我实际做到的事情远远超乎最初的目标。而我所实现的,全部是靠我自己的不懈努力,一步一个脚印得到的。我绝不会说我的成就有多崇高,我明白我的作品远远到不了完美的程度,但我明白我一直在不断地往前走,从没有放弃过。我为自己而骄傲。  

哈哈,刚才小远说我发表过的文章能从一楼堆到二楼这么高。要是身体状况允许,我真想举杯庆祝一番。  

嗯?小远你说什么?我有没有哪些事不满足?  

不满什么呢?那些对我的抨击?这太正常不过了啊。谁能得到所有人的欣赏呢?  

重要的是,在反对的声音中也能坚持独立思考,将我要传达的东西传达给真正需要的对象,六十年来从不趋炎附势、背叛自己的立场。我达到了目的,还管其他反对派做什么?  

不过,遗憾也是有的。所以你看,我才要趁着最后时刻去实现它啊,不管能否成功,不试一把总归不甘心。万一运气好,赌赢了呢?  

唔,要说具体是什么遗憾……  

这个故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,因为……怎么说呢?一件连我自己都说不准是否真实发生过的事情,要如何开口对其他人描述?如今岁数大了,记性更不好了,年少时的事就更分辨不清了。那到底是真正存在过的奇迹,还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美梦呢?  

你要是想把它记在回忆录里,就记下来吧。若是相信,就为我祝福一声。若是不相信,就当听了一个奇谈,像是我最初写的传奇故事一样——  


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翻涌着海浪般的云,“鸢尾花号”在两层海浪上方飞过,在不曾见过的湛蓝天空中飞过。孙哲平的手臂肌肉因为长时间操作而有些酸软,机械义肢的齿轮逐渐升温,却抵不过贴身收在怀中的一叠稿纸焐得胸口发热。  


——那件事发生在我年轻时,大概五十多年前,我才二十多岁。我迷恋了几年历史传奇后,对科技产生了兴趣。好像那年有项什么发明来着……我想想,对了,蒸汽船。那时全国上下都在谈论新技术新发明,热闹得我心痒痒。  

科学技术,多么华丽、多么时髦、多么激动人心啊!反观我之前写的故事,虽然卖座,却完全跟不上时代潮流。于是我决定换题材。我想报道类似蒸汽船这样伟大的新科技新发明。  

可是现有的伟大发明自然有专业记者去报道,哪里轮得上我。我又不甘去写鸡毛蒜皮的花边新闻,思来想去,以前挖掘民间素材的方法派上用场了。我四处打听各路发明家或者自称发明家的人,企图挖到一桶尚未有人染指的金子。  

功夫不负有心人,还真被我打听到了。据说,有个人发明出了一台机器,能带人去未来。  

我一听,激动得很。这发明太厉害了,绝对能改变人类社会啊!何况这个人一直默默无闻,我是第一个打听到此事的记者,那岂不是说,如果这发明是真的,这大新闻就由我独家报道了吗?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,我当即就找上门去了。  

那人听了我的来意,立马给我展示了他的机器,又给我解释了一大堆原理。可惜我当年基础知识薄弱,听不懂,也无法判断真假。  

那年头的科学远不如现今发达,普通大众也缺乏科学意识,很多乡下的老人家还把新发明当作魔法看待。社会上自称科学家的骗子也是一抓一大把。我虽然热切地盼望着能挖出一项伟大发明,但还不至于冲昏了头脑,随便拿个不靠谱的东西发表出去。  

而且那人介绍说,他那机器必须在某个测量仪器显示某数值时才能启动,而这个数值的出现很随机。这么玄乎,我当然不放心,于是就问他,你这是在蒙我吧?  

那人明白我的顾虑,就说,你要是不信,就亲自来试试如何?  

我权衡利弊,就算是假的,又能把我怎么着?于是我就说,行啊,我试试,看你这机器能把我带到哪儿去。  

结果,它还真把我带去了一个新奇的地方。  

那地方比我当时的社会繁荣多了,现在想来,还真的跟今天的样子差不多。河上能见到大大小小的轮船,街上跑的除了马车还有蒸汽机驱动的车,耳边隐约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,人们像是在挖地,要把蒸汽机车运到地底下去运行。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戴得特别漂亮,我站在路边就像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。  

我兴奋极了,想找个人采访采访,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去到了未来。当然,不能贸然说出我来自过去,万一被人当成疯子就糗大了。那么,找谁采访呢?这时,我在桥头瞧见了一个人——  


储备的水喝光了,孙哲平在强烈的日晒和颠簸的气流夹击下感到体力在流失。但是他并不慌张,反而比来程时漫长的飞行更加放松。  

他已经看到陆地了。他要回来了。  


——以上就是我和他的故事。  

你问后来?很可惜,到此已经结束了。  

去到那个世界的只有我的身影。我能看到景象,能听到声音,但是无法碰触任何事物。我最初还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,飘啊飘啊到了一个未知国度呢。当然这么说不科学,但我也不知道科学该如何解释。所以我只好时刻和外界保持距离,生怕万一碰到了什么,被他人发现那东西居然会直接穿过我的身体。  

那人为人豪迈,同时也明白分寸。我总是拒绝他好意的请客,他既不着恼,也不追问我缘由,反而搞得我颇感惋惜。然而这点烦恼算不得严重,真正让我痛苦的是机器的不稳定性。既然是依靠一个随机出现的数值来保持连接,我去到那个世界时,有时能维持大半天,有时只能闪现一两分钟。为了在情况不对劲时和他临时道别,以免他发现我突然消失,我找了各种借口。但是,最后一次,我们还在谈话,非常突然地,连接断开了。只是一眨眼,面前的景色就已经不同了。而且,自此以后,那台机器再也连不上那个特定数值了。  

我很焦急,发明者更焦急。仪器测量到那个数值时能连接上未来,这个规律是在他的无数次试验中误打误撞发现的。为了解释这个现象,他换了一套又一套的推论,却都缺乏说服力。后来他重新试验了几个月,我也等了他几个月,直到实在无计可施,无可奈何。我们彻底放弃了。  

也许在更往后的未来,科学家们能发明真正能够带领人前往不同时间的机器。到那时,我们的疑问就有答案了。可能是机器设置问题,可能是理论问题,或者说不定,我们只是碰巧撞进了神秘莫测的自然界的某种巧合里吧。  

至此,我既无法报道这个所谓的新发明,也无法对他人讲述那个人的故事。几周后,发明家心灰意冷地搬走了,以后我再也没听见过他的消息。又过了几年,我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见到了未来,还是因为太渴望挖到独家新闻,日思夜想,以至于让梦境替我实现愿望?也有种可能,发明家其实是个骗子,就像古时候的巫师常耍些小花招——比如偷偷在茶里加点能致幻的草药——让我产生幻觉,不幸最后失败了,于是他就溜走了。  

我已经分不清了。到如今,我也不想去分清楚了。对我来说,这个故事一直在我心里。只是可惜,时间过去了太久,故事里的很多细节我都忘记了。那个人的住址,他的样子,甚至他的名字,我都想不起了。  

是啊……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。  

他叫什么来着——  

“孙大英雄!欢迎平安归来——!!”  

“这么快就回来了?我们还以为你少说也要过十天半个月呢。”  

“咦,对啊,你见到了他吗?”  

孙哲平费了老劲从朋友们的夹道欢迎中挣脱出来,喘一口气:“我现在时间紧迫,长话短说。张佳乐回国了,估计刚到没几天。你们有听说他的消息吗?”  

几人一愣,纷纷摇头。楼冠宁给他出主意:“要不你回你住的地方看看,说不定人家早一步找上门了。”  

“我已经回去了一趟,没人。”孙哲平揉了揉太阳穴,连续数日的奔波和高度紧张的神经透支了他的体力,“而且他已经……不记得我住哪里了。”  


——但是我还记得。记得他带我去看飞艇比赛,带我在河堤边散步,带我去参观工厂。我见识了未来时代的服饰,还有精巧的机械座钟。对了,那家工厂的老板是他的朋友,他家的商标很气派,虽然想不起来样子了,也许一看见就能记起吧。  

我还记得那人的手有伤,不得不放弃了钟爱的职业。我从中得了灵感,发表了我的第一篇科技评论,呼吁科学家们研发机械手臂。我本怀着一片好心,却遭到了同行们的一致嘲笑。后来我补习了科技知识,明白当年同行们所言不虚。机械手臂的技术难度之大超出了当时的技术水平,世人对身体改造的接受度也有待考量。没办法,我只有等待,等技术发展成熟之时,机械手臂就会应运而生了吧。  

我有时会想象,会不会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,有一名科学家看到了我的文章,产生了迟早有一天要研发这个产品的念头?哦,好像那个人也这么安慰过我。哈哈哈,小远你说,会有此等好事吗?  

但是当年我还没练成这等好心态,被嘲笑后很是愤愤不平,气得差点放弃。而这时,是他的鼓励支撑了我。虽然我们那时一个赛一个地外行,但那个人告诉我的话,从此融入了我的信念。我的职业生涯起步之初非常不顺利,但是每次一想到他,我就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了——  


“这可糟糕了,在偌大的城市里寻找某个老爷爷,从何找起啊……”  

楼冠宁颓丧地直搓手,钟少也紧皱起眉头:“偏巧近期开展会,我们忙得四脚朝天。恐怕抽不出时间帮你找人。”  

“展会?”孙哲平却突然眼睛一亮,“什么展会?!”  

“跟前几年的万国博览会挺类似的一场,刚开幕,正在水晶宫举行。我们两家工厂都参展了,工艺摆件啊,机械钟啊,重型机械啊,全部都有展出。重头戏是你驾驶的那架越洋飞空艇的模型,来参观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,组委会给我们特批了一大片专属展区。我家老爷子专门定做了一块巨大的展示牌,刻上我家那个特别帅的重剑商标,挂在展区正上方。要不是知道你忙,我早就拉你去帮手了。”  

孙哲平一步跨上前,握住他们的手:“我要去!请给我一张出入证,马上!”  


——回想这些年来人类在战场上使用的武器,其杀伤力一场比一场可怕,每每令我不寒而栗。也许有朝一日,科技的发展超过了人类能够控制的范围,创造它们的人类终将被反噬,遭受灭顶之灾。  

这么多年来,反对科学的声音从未消失,各路人士争论到底仍旧莫衷一是。即使我的立场历来是支持科技发展的,也不敢信口开河说我对未来有百分百的信心。科技发展到底会将人类社会带往何方?前方是光明还是黑暗?我看不清。  

也许这个时代没有人看得清。现在的人类才迈出通往科学的第一步,故事最终的结局离我们还太遥远。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前方的未知而驻足不前。毕竟,未来究竟走向如何,是由人类当下每一步的选择汇聚而成的。  

这样说来,未来是好是坏并非由科技发展的程度决定,而是由人类自身决定。剔除掉人类的选择,科技发明本身并无好坏区分——不如说要百花齐放才好。  

例如,当机械手臂终有一天发明成功,恐怕有人会将其改做武器,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无视它帮助伤残人士重拾正常生活的功劳。更何况,即便它成为了武器,也有可能不是为战争所用,而是为和平所用。  

未来的走向不是单凭我个人就能左右得了的。然而我依旧希望在通往光明未来的那条路上,有我的小小一份努力。  

当后人回顾我们这个时代时,会如何评价我们呢?也许会赞誉有加,也许会贬低批评,或者二者兼而有之。我们正处于一个时代潮流激昂动荡的夹层里:旧时代的事物已日渐衰落,新技术的崛起改变了人们的理念和生活方式。  

这是一场革命,一次人类的演进。  

也许多年后,我们现在的技术会如同旧时代的技术那般衰落。也许未来的新事物也会重复从新生到死亡的过程。甚至整个人类文明也将如此循环往复。  

魔法会消失,技术会遗落,文明会倒退。但有的东西永远不会毁灭,比如希望和爱。而这正是人类得以延续的根本——  


孙哲平在场馆里飞奔。  

他的体力本已见底,但心里有团火焰催着他迈开步伐。  

展馆里五光十色的展品他视而不见,通道两侧高声叫卖的推销员也无法让他驻足,他的眼睛扫视着从明亮的玻璃房顶垂挂下来的一个个商家标牌。  

终于,他看到了!楼家富有特色的、画着一把古典重剑的标牌,挂在距他三条通道拐弯的地方。  

孙哲平加把劲向那个方向冲过去。  


——就像我心中无法忘却的那个故事,即使那真的是一段梦境,我也仍然抱着希望——  


孙哲平冲过弯道,冲进了专属展区。“鸢尾花号”模型周围挤满了人,讲解员亢奋的解说带动起一阵阵欢呼。

“各位眼前所见的这架优美的飞空艇,就是刚刚成功实现越洋飞行的鸢尾花号的模型!它可以说是集最新最强的技术精华于一身,是人类的骄傲!而驾驶它完成这项壮举的飞行员,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!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,孙哲平先生原本就是一名出色的飞空艇选手——”

孙哲平使劲踮脚,伸长脖子张望。每个观众脸上都浮现着热切的笑容,却没有他熟悉的气息。

“——而它为何要取名自这样一种精巧可爱的花朵呢?我问过项目负责人之一的楼冠宁先生,他告诉我,鸢尾花代表光明、希望与信念,这正是越洋飞行项目试图传递给世人的精神!就我个人研究所得,在有的地区,鸢尾花还有‘爱的使者’这么一层寓意。各位,是不是觉得很浪漫呢?”

孙哲平稍稍退后几步,盘算着如何挤进人群瞧个清楚。而这一退步,让他看见了飞空艇模型侧面静静摆放着的一座三层楼高的机械钟。参观者全被飞空艇吸引去了,座钟前只站着一位老人。他微仰着头,久久地凝视着展品,凝视着刻在表盘顶端的楼家商标。 

孙哲平深呼吸一次,缓步走到老人身旁,仰起头和他一起观赏那座精美的机械钟。  

“它真漂亮,对吧?”老人听见有人走来,乐呵呵地搭话,“比我以前见过的还壮观。”  

“过了四年,工艺肯定有所长进。”  

“商标倒是没变。以前忘记是什么样子了,今天一见,终于想起来了。”  

“还有机会见到,真是不错。”孙哲平笑着答道,转身低头看向老人。  

老人也慢慢地转向孙哲平。他的背有些微驼,手里杵着拐杖,黄铜的手柄已被磨得发亮。他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用丝带扎起一条小辫子,穿戴着一身做工考究的套装,胸前别了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。  

孙哲平没见过他的这副模样,却又觉得这正是他想象中的模样。  


——是的,我一直希望着。  

我希望他是真实存在的。  


老人伸手抚上孙哲平的机械左手,眼睛里的光芒一如往昔,仿佛那年河岸边盛开的烟火。  

“太好了,你真的存在。”  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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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各位的观看(以及期待repo!)

接下来,请大家期待  @-kugujun-  的韩张篇感人的结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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